读书打卡初中段一一风荷举阅读分享

第一部分第1节:魔季(1)

魔季蓝天打了蜡,在这样的春天。在这样的春天,小树叶儿也都上了釉彩。世界,忽然显得明朗了。

我延着草坡往山上走,春草已经长得很浓了。唉,春天老是这样的,一开头,总惯于把自己藏在峭寒和细雨的后面。等真正一揭了纱,却又谦逊地为我们延来了长夏。

山容已经不再是去秋的清瘦了,那白绒绒的芦花海也都退潮了。相思树是墨绿的,荷叶桐是浅绿的,新生的竹子是翠绿的,刚冒尖儿的小草是黄绿的。还是那些老树的苍绿,以及滕萝植物的嫩绿,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一山。我慢慢走着,我走在绿之上,我走在绿之间,我走在绿之下。

绿在我里,我在绿里。

阳光的酒调得很淡,却很醇,浅浅地斟在每一个杯形的小野花里。到底是一位怎样的君王要举行野宴?何必把每个角落都布置得这样豪华雅致呢?让走过的人都不免自觉寒酸了。

那片大树下的厚毡是我们坐过的,在那年春天。今天我走过的时候,它的柔软仍似当年,它的鲜绿仍似当年,甚至连织在上面的小野花也都娇美如昔。啊,春天,那甜甜的记忆又回到我的心头来了——其实不是回来,它一直存在着的!我禁不住怯怯地坐下,喜悦的潮音低低地回响着。清风在细叶间穿梭,跟着他一起穿梭的还有蝴蝶。啊,不快乐真是不合理的——在春风这样的旋律里。所有柔嫩的枝叶都被邀舞了,地响起一片搭虎绸和细纱相擦的衣裙声。四月是音乐季呢!(我们有多久不闻丝竹的声音了?)宽广的昔乐台上,响着甜美渺远的木箫,古典的七弦琴,以及琮踪然的小银铃,合奏着繁富而又和谐的曲调。

第一部分第2节:魔季(2)

我们已把窗外的世界遗忘得太久了,我们总喜欢过着四面混凝土的生活。我们久已不能像那些溪畔草地上执竿的牧羊人,以及他们仅避风雨的帐棚。我们同样也久已不能想像那些在陇亩间荷锄的庄稼人,以及他们只足容膝的茅屋。我们不知道脚心触到青草时的恬适,我们不晓得鼻腔遇到花香时的兴奋。真的,我们是怎么会痴得那么厉害的!那边,清澈的山涧流着,许多浅紫、嫩黄的花瓣上下飘浮,像什么呢?我似乎曾经想画过这样张画——只是,我为什么如此想画呢?是不是因为我的心底也正流着这样一带涧水呢?是不是申于那其中也正轻搅着一些美丽虚幻的往事和梦境呢?啊,我是怎样珍惜着这些花瓣啊,我是多么想掬起一把来作为今早的晨餐啊!忽然,走来一个小女孩。如果不是我看过她,在这样薄雾未散尽,阳光诡谲闪烁的时分,我真要把她当作一个小精灵呢!她慢慢地走着,好一个小山居者,连步履也都出奇地舒缓了。她有一种天生的属于山野的纯朴气质,使人不自已地想逗她说几句话。

“你怎么不上学呢?凯凯。”

“老师说,今天不上学,”她慢条斯理地说:“老师说,今天是春天,不用上学。”

啊,春天!噢!我想她说的该是春假,但这又是多么美的语误啊!春天我们该到另一所学校去念书的。去念一册册的山,一行行的水。去速记风的演讲,又计数骤云的变化。真的,我们的学校少开了许多的学分,少聘了许多的教授。我们还有许多值得学习的,我们还有太多应该效法的。真的呢,春天绝不该想鸡兔同笼,春天也不该背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土语,春天更不该收集越南情势的资料卡。春天春天,春天来的时候我们真该学

一学鸟儿,站在最高的枝柯上,抖开翅膀来,晒晒我们潮湿已久的羽毛。

第一部分第3节:魔季(3)

那小小的红衣山居者很好奇地望着我,稍微带着一些打趣的神情。

我想跟她说些话,却又不知道谈讲些什么。终于没有说——我想听有我能教她的,大概春天都已经教过她了。

慢慢地。她俯下身去,探手入溪。花瓣便从她的指间闲散地流开去。她的颊边忽然漾开一种奇异的微笑,简单的、欢欣的、却又是不可捉摸的笑。我又忍不住叫了她一声——我实在仍然怀疑她是笔记小说里的青衣小童。(也许她穿旧了那袭青衣,偶然换上这件红的吧!)我轻轻地摸着她头上的蝴蝶结。

“凯凯。”“嗯??”“你在干什么?”

“我,”她踌躇了一下,茫然地说:“我没干什么呀!”多色的花瓣仍然在多声的涧水中淌过,在她肥肥白白的小手旁边乱旋。忽然,她把手一握,小拳头里握着几片花瓣。她高兴地站起身来,将花瓣小小红裙里一兜,便哼着不成腔的调儿走开了。

我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了一下,她是谁呢?是小凯凯吗?还是春花的精灵呢?抑或,是多年前那个我自己的重现呢?在江南的那个环山的小城里

,不也住过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吗?在春天的时候她不是也爱坐在矮矮的断墙上,望着远远的蓝天而沉思吗?她不是也爱去采花吗?爬在树上

,弄得满头满脸的都是乱扑扑的桃花瓣儿。等回到家,又总被母亲从衣领里抖出一大把柔柔嫩嫩的粉红。她不是也爱水吗?她不是一直梦想着要钓一尾金色的鱼吗?(可是从来不晓得要用钓钩和钓饵。)每次从学校回来,就到池边去张望那根细细的竹竿。俯下身去,什么也没有——除了那张又圆又憨的小脸。啊,那个孩子呢?那个躺在小溪边打滚,直揉得小裙子上全是草汁的孩子呢?她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?在那边,那一带疏疏的树荫里,几只毛茸茸的小羊在啮草,较大的那只母羊很安详地躺着。我站得很远,心里想着如果能摸摸那羊毛诙多么好。它们吃着、嬉戏着、笨拙的上下跳跃着。

第一部分第4节:魔季(4)

啊,春天,什么都是活泼地,都是喜洋洋的,都是嫩嫩的,都是茸茸的,都是叫人喜欢得不知怎么是好的。稍往前走几步,慢慢进入一带浓烈的花香。暖融融的空气里加调上这样的花香真是很醉人的。我走过去,在那很陡的斜坡上,不知什么人种了一株栀子花。树很矮,花却开得极璀璨,白莹莹的一片,连树叶都几乎被遮光了。像一列可以采摘的六角形星子,闪烁着清浅的眼波。这样小小的一棵树,我想,她是拼却了怎样的气力才绽出这样的一树春华呢?四下里很静,连春风都被甜得腻住了——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站了很久,哦,我莫不是也被腻住了吧!乍酱草软软的在地上摊开、浑朴、茂盛,那气势竟把整个山顶压住了。那种愉快的水红色,映得我的脸都不自觉地热起来了!山下、小溪蜿蜒。从高处俯视下去,阳光的小镜子在溪面上打着明晃晃的信号。啊,春天多叫人迷惘啊!它究竟是怎么回事呢?是谁负责管理这最初的一季呢?他想来应该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师了,当他的魔术棒一招,整个地球便美妙地缩小了,缩成一束花球,缩成一方小小的音乐匣子。他把色与光给了世界,把爱与笑给了人类。啊,春天,这样的魔术季!小溪比冬天涨高了,远远看去,那个负薪者正慢慢地涉溪而过。啊,走在春水里又是怎样的滋味呢?或许那时候会恍然以为自己是一条鱼吧?想来做一个樵夫真是很幸福的,肩上挑着的是松香,(或许还夹杂着些山花野草吧!)脚下踏的是碧色玻璃,(并且是最温软的,最明媚的一种。)身上的灰布衣任山风去刺绣,脚下的破草鞋任野花去穿缀。嗯,做一个樵夫真是很叫人嫉妒的。

第一部分第5节:魔季(5)

而我,我没有溪水可涉,只有大片大片的绿罗裙一般的芳草,横生在我面前。我雀跃着,跳过青色的席梦思。山下阳光如潮,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春里了。我遂想起我自己的那扇红门,在四月的阳光里,想必正焕发着红玛瑙的色彩吧!他在窗前坐着,膝上放着一本布瑞克的国际法案,看见我便迎了过来。我几乎不能相信,我们已在一个屋顶下生活了一百多个日子。恍惚之间,我只觉得这儿仍是我们共同读书的校园。而此刻,正是含着惊喜在楼梯转角处偶然相逢的一刹那。不是吗?他的目光如昔,他的声音如昔,我怎能不误认呢?尤其在这样熟悉的春天,这样富于传奇气氛的魔术季。

前庭里,榕树抽着纤细的小芽儿。许多不知名的小黄花正摇曳着,像一串晶莹透明的梦。还有古雅的蕨草,也善意地延着墙角滚着花边。啊,什么时候我们的前庭竟变成一列窄窄的画廊了。

我走进屋里,扭亮台灯,四下便烘起一片熟杏的颜色。夜已微凉,空气中沁着一些凄迷的幽香。我从书里翻出那朵栀子花,是早晨自山间采来的,我小心地把它夹入厚厚的大字典里。

“是什么?好香,一朵花吗?”“可以说是一朵花吧,”我迟疑了一下:“而事实上是一九六五年的春天——我们所共同盼来的第一个春天。”我感到我的手被一只大而温热的手握住,我知道,他要对我讲什么话了。

远处的鸟啼错杂地传过来,那音昔纷落在我们的小屋襄,四下遂幻出一种林野的幽深——春天该是很浓了,我想。

(一九六五、五、二)

第一部分第6节:秋天秋天(1)

秋天?秋天

满山的牵牛滕起伏,紫色的小浪花一直冲击到我的窗前才猛然收势。

阳光是耀眼的白,像,像许多发光的金属。是那个聪明的古人想起来以木象春而以金象秋的?我们喜欢木的青绿,但我们怎能不钦仰金属的灿白。对了,就是这灿白,闭着眼睛也能感到的。在云里,在芦苇上,在满山的翠竹上,在满谷的长风里,这样乱扑扑地压了下来。

在我们的城市里,夏季上演得太长,秋色就不免出场得晚些。但秋是永远不会被混淆的——这坚硬明朗的金属季。让我们从微凉的松风中去认取,让我们从新刈的草香中去认取。

已经是生命中第二十五个秋天了,却依然这样容易激动。正如一个诗人说的:“依然迷信着美。”是的,到第五十个秋天来的时候,对于美,我怕是还要这样执迷的。

那时候,在南京,刚刚开始记得一些零碎的事,画面里常常出现一片美丽的郊野,我悄悄地从大人身边走开,独自坐在草地上。梧桐叶子开始簌簌地落着,簌簌地落着,把许多神秘的美感一起落进我的心里来了。我忽然迷乱起来,小小的心灵简直不能承受这种兴奋。我就那样迷乱地捡起一片落叶。叶子是黄褐色的,弯曲的,像一只载着梦的小船,而且在船舷上又长着两粒美丽的梧桐子。每起一阵风我就在落叶的雨中穿梭,拾起一地的梧桐子。必有一两颗我所末拾起的梧桐子在那草地上发了芽吧?二十年了,我似乎又能听到遥远的西风,以及风里簌簌的落叶。我仍然能看见那载着梦的船,航行在草原里,航行在一粒种子的希望里。

又记得小阳台上的黄昏,视线的尽处是一列古老的城墙。在暮色和秋色的双重苍凉里,往往不知什么人又加上!阵笛音的苍凉。我喜欢这种凄清时美,莫明所以地喜欢。小舅舅曾经带我一直走到城墙的旁边,那些斑驳的石头,蔓生的乱草,使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。长大了读辛稼轩的词,对于那种沉郁悲凉的意境总觉得那样熟悉,其实我何尝熟悉什么词呢?我所熟悉的只是古老南京城的秋色罢了。

第一部分第7节:秋天秋天(2)

后来,到了柳州,一城都是山,都是树。走在街上,两旁总夹着橘柚的芬芳,学校前面就是一座山,我总觉得那是就地理课本上的十万大山。秋天的时候,山容澄清而微黄,蓝天显得更高了。

“媛媛,”我怀着十分的敬畏问我的同伴,“你说,教我们美术的龚老师能不能画下这个山?”“能,他能。”“能吗?我是说这座山全部。”“当然能,当然,”他热切地喊着,“可惜他最近打篮球把手摔坏了,要不然,全柳州、全世界他都能画呢?”沉默了好一会。

“是真的吗?”“真的,当然真的。”我望着她,然后又望着那座山,那神圣的、美丽的、深沉的秋山。“不,不可能。”我忽然肯定地说,“他不会画,一定不会。”那天的辩论后来怎样结束,我已不记得了。而那个叫媛媛的女孩子和我已经阔别了十几年。如果我能重见她,我仍会那样坚持的。

没有人会画那样的山,没有人能。媛媛,你呢?你现在承认了吗?前年我碰到一个叫嫒媛的女孩子,就急急地问她,她却笑着说已经记不得住过柳州没有了。那么,她不会是你了。没有人能忘记柳州的,没有人能忘记那苍郁的、沉雄的、微带金色的、不可描摹的山。而日子被西风刮尽了,那一串金属性的、有着欢乐叮声的日子。终于,人长大了,会念秋声赋了,也会骑在自行车上,想像着陆放翁“饱将两耳听秋风”的情怀了。秋季旅行,相片册里照例有发光的记忆,还记得那次倦游回来,坐在游览车上。

“你最喜欢那一季呢?”我问芷。

第一部分第8节:秋天秋天(3)

“秋天,”他简单地回答,眼睛里凝聚了所有美丽的秋光。我忽然欢欣起来。

“我也是,啊,我们都是。”她说了许多秋天的故事给我听,那些山野和乡村里的故事。她又向我形容那个她常在它旁边睡觉的小池塘,以及林间说不完的果实。车子一路走着,同学沿站下车,车厢里越来越空虚了。

“芷,”我忽然垂下头来,“当我们年老的时候,我们生命的同伴一个个下车了,座位慢慢地稀松了,你会怎样呢?”“我会很难过。”她黯然地说。

我们在做什么呢?芷,我们只不过说了些小女孩的傻话罢了,那种深沉的、无可如何的摇落之悲,又岂是我们所能了解的。但,不管怎样,我们一起躲在小树丛中念书,一起说梦话的那段日子是美的。

而现在,你在中部的深山里工作,像传教士一样地工作着,从心里爱那些朴实的山地灵魂。

今年初秋我们又见了一次面,兴致仍然那样好,坐在小渡船里,早晨的淡水河还没有揭开薄薄的蓝雾,橹声琅然,你又继续你的山林故事了。

“有时候,我向高山上走去,一个人,慢慢地翻越过许多山岭。”你说,“忽然,我停住了,发现四壁都是山!都是雄伟的、插天的青色!我吃惊地站着,啊,怎么会那样美!”我望着你,芷,我的心里充满了幸福。分别这样多年了,我们都无恙,我们的梦也都无恙——那些高高的、不属于地平线上的梦。

而现在,秋在我们这里的山中已经很浓很白了。偶然落一阵秋雨,薄寒袭人,雨后常常又现出冷冷的月光,不由人不生出一种悲秋的情怀。你那儿呢?窗外也该换上淡淡的秋景了吧?秋天是怎样地适合故人之情,又怎样地适合银银亮亮的梦啊!随着风,紫色的浪花翻腾,把一山的秋凉都翻到我的心上来了。我爱这样的季候,只是我感到我爱得这样孤独。我并非不醉心春天的温柔,我并非不向往夏天的炽热,只是生命应该严肃、应该成熟、应该神圣,就像秋天所给我们的一举样——然而,谁懂呢?谁知道呢?谁去欣赏深度呢?远山在退,遥遥地盘结着平静的黛蓝。而近处的木本珠兰仍香着,(香气真是一种权力,可以统辖很大片的土地。)溪水从小夹缝里奔窜出来,在原野里写着没有人了解的行书,它是一首小令,曲折而明快,用以描绘纯净的秋光的。而我的扉页空着,我没有小令,只是我爱秋天,以我全部的虔诚与敬畏。

愿我的生命也是这样的,没有太多绚丽的春花、没有太多飘浮的夏云、没有喧哗、没有旋转着的五彩,只有一片安静纯朴的白色,只有成熟生命的深沉与严肃,只有梦,像一树红枫那样热切殷实的梦。秋天,这坚硬而明亮的金属季,是我深深爱着的。

(一九六五、十、十七)

第一部分第9节:林木篇(1)

林木篇行道树每天,每天,我都看见他们,他们是已经生了根的——在一片不适于生根的土地上。

有一天,一个炎热而忧郁的下午,我沿着人行道走着,在穿梭的人群中,听自己寂寞的足音。忽然,我又看到他们,忽然,我发现,在树的世界里,也有那样完整的语言。

我安静地站住,试着去了解他们所说的一则故事:我们是一列树,立在城市的飞尘里。

许多朋友都说我们是不该站在这里的,其实这一点,我们知道得比谁都清楚。我们的家在山上,在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里。而我们居然站在这儿,站在这双线道的马路边,这无疑是一种堕落。我们的同伴都在吸露,都在玩凉凉的云。而我们呢?我们唯一的装饰,正如你所见的,是一身抖不落的煤烟。

是的,我们的命运被安排定了,在这个充满车辆与烟囱的工业城里,我们的存在只是一种悲凉的点缀。但你们尽可以节省下你们的同情心,因为,这种命运事实上也是我们自己选择的——否则我们不必在春天勤生绿叶,不必在夏日献出浓荫。神圣的事业总是痛苦的,但是,也唯有这种痛苦能把深度给予我们。

当夜来的时候,整个城市里都是繁弦急管,都是红灯绿酒。而我们在寂静里,我们在黑暗里,我们在不被了解的孤独里。但我们苦熬着把牙龈咬得酸疼,直等到朝霞的旗冉冉升起,我们就站成一列致敬——无论如何,我们这城市总得有一些人迎接太阳!如果别人都不迎接,我们就负责把光明迎来。

第一部分第10节:林木篇(2)

这时,或许有一个早起的孩子走了过来,贪婪地呼吸着鲜洁的空气,这就是我们最自豪的时刻了。是的,或许所有的人都早已习惯于污浊了,但我们仍然固执地制造着不被珍惜的清新。

落雨的时分也许是我们最快乐的,雨水为我们带来故人的消息,在想像中又将我们带回那无忧的故林。我们就在雨里哭泣着,我们一直深爱着那里的生活——虽然我们放弃了它。立在城市的飞尘里,我们是一列忧愁而又快乐的树。

故事说完了,四下寂然。则既没有情节也没有穿插的故事,可是,我听到他们深深的叹息。我知道,那故事至少感动了他们自己。然后,我又听到另一声更深的叹息——我知道,那是我自己的。

枫秋天,茜从日本来信说:“能想像吗?满山满谷都是红叶,都是鲜丽欲燃的红叶。”放下信,我摹想着,那是怎样的一座山呢?远看起来像一块剔透的鸡血石呢?还是像一抹醉眠的晚霞呢?从来没有偏爱过红色,只是在清清冷冷的落叶季里,心中不免渴切地向往那一片有着热度的红。当满山红叶诗意地悬挂着,是多少美丽的忧愁啊!那种脆薄的,锯齿形的叶子也许并不是最漂亮的,但那憔悴中仍然殷红的脉络总使我想起殉道者的血,在苍凉的世纪里独自红着。

有一天,当我不得不离开我曾经热爱过的世界,我愿有一双手,为我栽两株枫树。春天来时,青绿的叶影里仍然蕴藏着使我痴迷过的诗意。秋天,在霜滑的晚上,干干的红色堆积得很厚。像是故人亲切的问候,从群山之外捎来的。那时,我必定是很欣慰的。我愿意如那一树枫叶,在晨风中舒开我纯洁的浅碧,在夕照中燃烧我殷切的灿红。

第一部分第11节:林木篇(3)

白千层在匆忙的校园里走着,忽然,我的脚步停了下来。“白千层”,那个小木牌上这样写着。小木牌后面是一株很粗壮很高大的树。它奇异的名字吸引着我,使我感动不已。它必定已经生长很多年

了,那种漠然的神色、孤高的气象,竟有些像白发斑皤的哲人了。

它有一种很特殊的树干,棉软的、细韧的、一层此一层更洁白动人。必定有许多坏孩子已经剥过它的干子了,那些伤痕很清楚的挂着。只是整个树干仍然挺立得笔直,在表皮被撕裂的地方显出第二层的白色,恍惚在向人说明一种深奥的意义。

一千层白色,一千层纯洁的心迹,这是一种怎样的哲学啊!冷酷的摧残从没有给它带来什么,所有的,只是让世人看到更深一层的坦诚罢了。在我们人类的森林里,是否也有这样一株树呢?

相思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那一片细细碎碎的浓绿。每次坐在树下望天,那些刀形的小叶忽然在微风里活跃起来。像一些熙熙攘攘的船,航在青天的大海里,不用桨也不用楫,只是那样无所谓的飘浮着。有时走到密密的相思林里,太阳的光层细细地筛了下来,在看不见的枝桠间,有一只淘气的鸟儿在叫着。那时候就只想找一段粗粗的树根为枕,静静的借草而眠。并且猜测醒来的时候,阳光会堆积得多厚。

有一次,一位从乡间来的朋友提起相思树,他说:“那是一种很致密的木材,烧过以后是最好的木炭呢,叫做相思炭。”我望着他,因激动而沉默了。相思炭!怎样美好的名字,“化作焦炭也相思”,一种怎样的诗情啊。

第一部分第12节:林木篇(4)

以后,每次看见那细细密密的叶子,心里不知怎么总是深深地感动着。

每一棵树都是一个奇迹,不是吗?

梧桐其实,真正高大古老的梧桐木,我是没有见过的。也许由于没有见过,它的身影在我心中便显得愈发高大了。有时,打开窗子,面对着满山蓊郁的林木,我的眼睛便开始在那片翠绿中寻找一株完全不同的梧桐,可是,它不在那里。

想像中,它应该生长在冷冷的山阴里,孤独地望着蓝天,并且试着用枝子去摩挲过往的白云。

在离它不远的地方有山泉的细响,冷冷如一曲琴音。渐渐地,那些琴音嵌在它的年轮里,使得桐木成为最完美的音乐木材。

我没有听过梧桐所制的古琴,事实上我们的时代也无法再出现一双操琴的手了。但想像中,那种空灵而飘渺的琴韵仍然从不可知的方向来了,并且在我梦的幽谷里低回着。

我又总是想着庄子所引以自喻的凤鸟,“夫,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。非梧桐不止、非练空不食,非醴泉不饮。”一想到那金羽的凤鸟,栖息在那高大的梧桐树上,我就无法不兴奋。当然,我也没有见过,但我却深深地爱着它,爱它那种非梧桐不止的高洁,那种不苟于乱世的逸风。然而,何处是我可以栖止的梧桐呢?它必定存在着,我想——虽然我至今还没有寻到它,但每当我的眼睛在窗外重重叠叠的峦嶂里搜索的时候,我就十分确切的相信,它必定正隐藏在某个湿冷的山阴里。在孤单的岁月中,在渴切的等待中,聆听着泉水的弦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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