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闺红旗厂
作者:吕金淼
不久前有人告诉我,在馆前镇的大山深处竟然有一座废弃的大型兵工厂,而且厂房大都设在山洞里。这让我感到十分的诧异和好奇。
趁着下乡的空档,决定去探访这座深藏不露的兵工厂—红旗厂。同行的朋友告诉我,兵工厂是上世纪五、六十年代建设的。为什么会建在交通不便的深山老林里?很简单,其目的就是防止遭到敌人的轰炸和破坏,在顶峰时工厂的干部职工多达二、三万人。可想而知,在当时是何等的繁荣和热闹。他接着说,直到本世纪初,国家精兵简政,这家兵工厂才开始转型,到年,山洞里的设备基本上就搬光了,再后来,地面上的建筑物也卖给了当地的一家民营企业。
由于事先已联系好,工厂大门早已打开,我们的车沿着厂区的水泥道路一直往山坑的深处开去。我们的行程安排是,先参观最深处的山洞厂房,然后从里到外,沿着厂区道路徒步走回厂区门口。厂区道路,依着山势,傍着小溪,沿途是茂密的树林,寂静的山野,羡煞了久居都市的朋友们。路边的绿化树,已经很粗大了。舞动的树叶,绕过阳光的纠缠,一直都甩不脱牵扯不休的影子。承接缕缕桂花的清香,便可窥见陶渊明的怡然自得呢。红旗厂,这个带有鲜明政治色彩的名字,也着实让朋友们在车上感悟了一番。厂区道路年久失修,不少路面已经开始破损了,车子在上面行驶有些颠簸。疯长的野草,肆无忌惮地霸占了路边的领地,把曾经的故事压缩在了秋的酣梦之中。
绕过几道山弯,车停在了一处洞口,不再前行了。视野的前方,仍有一段水泥道路,再远处,是一个弧形的山窝,很深。山坡上,长了许多枫树,这里一棵,那里一丛,瘦成鲜红的叶子,把山坡染得五彩斑斓。这一季,深山不算单调,颇有几分姿色。偶尔,还有一两只飞鸟在天上匆匆掠过,把游人的思绪,拉得很长很长。洞口上方有棵大树,秋风挟着枯叶,一片片,掠过涩涩的梦,闲散地落在洞口周围,深深浅浅地剥离着日子。我问了同行的朋友,“走进山洞里,会有什么感觉?”他回答说,“黑暗,阴森,孤寂。”我说,“那一定是没人与你同行,那一定是缺少了照亮的光明。”他笑了,说是。就这么简单一个“是”字,瞬间便撞出一个澄明的心境来了。黑暗与孤寂,沉浸在心里,感觉只是一件外衣,冷了,热了,有人帮你脱了或者穿上,便解决了问题。呵呵,文字是一种揭示,也是一种谜底,有时候,就是一种提示性的说明,不仅仅希望听到的人能听懂,也希望听到的人能悟出不同的味道来。
朋友说,山洞里的照明设备早已拆除,进洞只能用汽车的灯光跟在后面照着前行。这是挺不错的创意。汽车射出的两根灯柱,赤裸裸的,把山洞暴露的亮堂亮堂。整个洞体,呈拱形,混凝土浇筑,有两层楼高呢,路面宽敞,汽车可以在里面自由穿行。洞中有洞,纵横交错,一不小心就可能迷失了方向。机械已被拆除,靠墙的地面上仍留下两排粗大的锈色斑斑的螺栓。庞大的洞体,简直让人无法想像,当时的设备是那么简陋,依靠人工的两只手,究竟是如何把这座石头大山的山体掏空?其实,我们都还是局外人,感叹几句而已,而个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当事者把它埋在心里,“没有同床睡,岂知被子破?”那句老话能够让我们明白这个道理。朋友告诉我,就在不久前,一位将军和他的夫人故地重游,说起曾经的往事,是老泪横流感慨万千啊!这完全可以理解和想像。一个人的心,往回跑的时候,是很纠结的,有时会是开心的暖,有时会是伤心的痛。一位诗人说过,感情就像指甲,剪掉了还会再生,它不是取决于你要还是不要,也不是你想还是不想,那些刻骨的记忆,永远都无法忘怀,像种子,没来由的就会在你的脑海里出现,疯长。应该是这样,要不从这里走出去的人,为何一直还会耿耿于怀想重回故地?
只走完一个山洞就出来了,洞外空气清新了许多。朋友告诉我,在一个山体里的山洞是互通的,但每一个山体的山洞又是各自独立的。各个山头,由当时不同的生产单位所占据,既分工又合作。可见,当时的生产体系是十分严密而井井有条的。沿着厂区道路徒步回走。忽被一只长尾巴不知名的鸟儿截住了目光。它轻盈翻飞,停在了不远处的树枝上。一会儿,又落在前方的道路上,颠了几下屁股,转过头看了看我们,然后鸣叫了几声,振翅而去。优雅的动作,让人心生羡慕。突然,一朋友惊叫:梦树。梦树?其实就是野草莓。为什么叫“梦树”?她笑着说,她曾做过野草莓的梦。一大丛,带刺的枝条,横七竖八,软软的,趴在草丛上,上面结满了红红的果实,像一只只鼓起的小眼睛。小时候吃过,挺甜的。女同胞立马上阵,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采摘声,也扯开另一个疼痛尖叫的声音,“我的手指,被刺出血来了。”呵呵,在收获的同时,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的。“这野草莓,老蛇怕也是很喜欢吃嘀。”不知谁在背后咕噜了这么一句,顿时有女同胞大惊失色,“那我们还能吃吗?”“没事啦,吃了不会死人的,再说这野果才是真正的环保。”还是有勇敢的。野草莓,眨着可爱的眼睛,笑着,数着流年的影子。红是人生,笑着也是人生。
路边山旁开始见到不少厂房和宿舍了。这里一座,那里一幢,在山脚下,在小河边,散落着,依山势而建。这些房屋给人感觉,厚重,牢固,结实,尽管已荒废多年,但整体框架仍然保持完好。做工也十分的讲究和科学,在一座平房里,我们看到了里面的设计,每个房间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透水砖,要比屋外高出一截,哪怕是遇上下雨天或者春天回潮,这房屋还是能保持干燥的。只是,搬迁后,房间内显得零乱,空荡荡的。低层的一些窗户玻璃,也被一些人当假想的目标给瞄准了。个别地方的水泥瓦片散落一地,剩下一段残壁断垣,那是人为的破坏,仅仅是为了拿走那几根粗大的栋梁所采取的最卑劣的破坏,十分可恶。钻进路边的厂房,墙壁上漆红色的标语“鼓足干劲,力争上游,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”仍然醒目。同行的朋友说,这样的毛主席语录,仍深深留在脑海里,随便都能背上几段,看了让人很是怀旧。甚至还联想到了,他家的抽屉里仍然有不少的不同类型的毛主席像章,以及铁人王进喜的连环画。而这,都已成为历史了。八、九十年代的后生,当然不会明白过去的历史,更不会懂得当时人的思想境界。
路边,有一棵粗大的鸡爪梨。今年的秋天脚步很迅急,只是一夜,半树的金黄,就少了几分的斑驳。挂在枝条上泛黄的叶片,蜷曲着,与显露的鸡爪梨叙语,折射出的明亮,闪在心上,是一种尖锐的疼痛。又有几片叶子,披着阳光悄然落地,撩起几声不该有的叹息。欲说的语言,都被一片片落叶给典藏了。无可奈何的样子,让人心里为之一动。感伤?留念?许都有,许都不是。叶子,有叶子的宿命。风过,落下,虽说是它的常态,但单薄的心随着游走,却忘了不知该怎样安妥它。有人说,没有语言不能够抵达的地方,真的是不敢恭维。笔尖将一个心划开后,你可见的仅就塑捏出这一小段文字,就是这样断断续续的语言。倒是那追随枯叶应声落下的一串串鸡爪梨,转移了我们的视线,扯断了我们的思绪。“甜吗?”“很甜,非常好吃。”它被人拾起,看了几眼,收藏了,带走了。枝叶,无声地趴在地上,等待着寂然枯萎腐烂消失。
小河对面,有几座造型独特的建筑。朋友说,医院,救死扶伤的地方,听说还是德国人设计的呢。不会吧,这里可是兵工厂,怎么可能叫外国专家跑到这里来搞设计?也许,一切皆有可能吧。站在它的面前,仔细端详,褪色的墙体有点斑驳苍凉,流年的伤痕宛然写在上面,轻轻一碰,沁着微微的疼痛。破旧的门窗,紧紧挨着,油漆已经剥落,显得清冷孤寂。往事如那庭院的残阶,只有阳光踽踽而上。一朵花,开在寒冷襟间,有着微晕如晖的温暖。靠近的小溪,如眼眸明亮,把眼前浓缩成一张风景,那便处处是岸了。想起《白衣天使南丁格尔》一书,女主人公的旁白那般平静。没有伤痛,只有回忆。所有情缘都被岁月沉淀。
又来到一处房子比较密集的地方。朋友告诉我,路的右边是食堂,左边便是菜市场了,以前他曾经来过,当地的村民可以自由来到这里卖菜和其它农产品,很是热闹,生意不错。某年某月某日,他叔挑着一担鲜嫩的蔬菜,换回了一件暖暖的大衣。想来那件大衣已旧,还在么?是否还完好?碎落的光阴里,卖菜的案板早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。潜藏在心的那份惬意,那都是过去的了。好多的岁月,真的很轻,轻得如烟,拿不起来,风儿一旋,便了无痕迹。
靠近厂区门口的道路两旁,大都被种上红豆杉了。据说这个树种可以提取一种叫紫杉醇的物质,帮助人类防癌治癌。有如此的功效,自然让生意人嗅到了大好商机。于是遍地开花,许多地方都种上了红豆杉。路边的红豆杉,应该有些年头了吧,有的已经长到碗口粗,树上结出了一粒粒红色的果实,甚是好看。曦风微漾,那样的柔和,那样的静美,远离了语言,有一种说不出的美。很好的风景,喜欢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树旁,感受柔软的阳光,曼妙在红豆杉的影子里。挂满枝头的果实,像一个个小灯笼,鲜红,果肉柔软而甜美,朋友解释说那是为了“传宗接代”。为何?红豆杉的种子,是要经过鸟类肠胃酶的消化才能够发芽的,如果果肉不好吃,鸟怎么会乐意帮这个大忙呢。说的也是。水牛乐意让小鸟骑在背上逍遥,不也是同样的道理吗?看来,有一句话叫“帮了别人,其实也是在帮自己”,说的正是这个理啊!
不远处的大礼堂,仍在沉默无语。一切的繁华,转瞬间都静默成了背景。酝酿了好久,想从思绪里抽身的时候,我感到自己在大口的喘息。故事?思想?情感?这些都是,又都不是。积攒的,许就是一些曾经的,还有一种失落和遗憾。如友说的,这么大的地盘,这么好的地方,若能把它开发成敬老院那就好了。
空气是有温度的,在传递着一种暖。想来,再过些时候,冬去春来,春风走过,听见小鸟的欢叫声,山山水水又将都绿了。
红旗厂
又名红旗机器厂,原属军工企业,位于馆前镇东阳山南麓的一条长达四、五公里的峡谷内,仅有一条进出通道,六十年代,出于战备需要,这里曾经是高射机枪等武器的重要生产基地。地理位置十分偏僻、隐蔽,厂房、仓库、宿舍,沿峡谷河岸两边分散而建,重要生产设备则安放在山体淘空的山洞里。洞内通道交错,十分宽敞,有多个出口,沿途有多个检查岗。年机器厂改制搬迁后,这里才对外开放,废旧厂房、满山的红叶,成了广大游客的探奇之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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